“新实验体?你手里都两个特级项目了还要加新的?”
“我自己申请的。”
阿瑟兰眼神怪异,“你有什么毛病,天天996还不够你受的吗?”
“……”
好不容易哄走那尊大神,回到办公室。
早就按捺不住的17号扒开舱盖探出上身,眼巴巴地朝她看过来,像在家里等待主人的小狗。
唐榆相信,如果他有尾巴的话,早就摇了起来。
“柔。”青年眉目俊美如画,明明是一张禁欲脸,眼中却传递着缱绻粘稠的爱意,“好、想你……”
这一刻,唐榆的心情分外复杂。
她以前陪自己的二十四孝亲亲好儿子小章鱼玩,很开心,那时的唐榆没有任何心理负担,时常轻轻捏捏他的触手,再捏捏他的脸,引来对方一阵羞赧蜷缩。
甚至在他伸出手碰碰她抱抱她时,还天真地觉得很有趣。
尤其是夏天,冰冰凉凉,很降温。
母爱变质时刻,是对方想让自己把他吃掉,还露出一脸灼热的模样。
这就有点奇怪了。
按动物习性分析,再联想到唐榆自己的性别,章鱼这种冷血生物心甘情愿被异性吃掉……的确只有一种可能。
唐榆步伐沉重,顶着对方晶亮的目光走到他面前,垂死挣扎。
“柔……”他撑着身子靠近她,像向日葵向往太阳。
她抬手摸上好儿子的墨绿色的湿发,对方立即垂着眼睛顺从地贴着她的掌心,尾尖儿愉悦地打着卷,蜷缩着。
唐榆斟酌着问,“17号,能不能告诉我,为什么想……让我吃掉你?”
这句话说出来就有种无法言说只能意会的涩感。
17号没有说话,睁着那双宝石一般的墨绿色眼膜,一副想表达又不好意思的模样。
最后化为行动,轻晃着将触手朝她嘴边伸了伸。
“……”
唐榆心底一凉。
又有一些不老实的触手悄悄顺着她的腿爬上来,缠着她的衣服,得寸进尺地勾住了她的腰。
与曾经一样,想不动声色地把她勾过去,贴进他怀里。
唐榆慌了,用力推开了他,“别,说啊……”
他像没力气一样轻而易举就被推开,又似不倒翁一样缠回来,垂着头,声音很轻,“要、给柔、吃。”
他的神情太过真挚,唐榆心里更凉了。
“本来、就是、要给柔、的……”
章鱼青年眉目柔和,墨绿色的眼中含着丝丝缕缕与他可怕身份不符的深情。
唐榆是他在这个并不喜欢的,没有任何地方吸引到他的世界中留下来的唯一理由。
“柔、让我,留下来。”他有些羞赧,却仍旧睁着那双纯澈干净的眼睛,仰望着站在缸外的唐榆,“因为、柔,我不、离开。”
什么意思?
唐榆在这些词字中嗅到了一丝蛛丝马迹。
“为我留下来?你知道你是来自哪里的吗?”
这个问题被他避开,青年嗫嚅着颜色极淡的唇瓣,湿润的视线落在唐榆的小腹,咬字清晰又带着水雾弥漫的期翼感。
“给你养分,这是,我存在的,意义。”
每个字都是听得懂的,放在一起就不太懂了。
唐榆低下头,看着他越缠越紧越来越粘人的动作,以及他目光所及之处——
小腹。
眼前一黑。
五雷轰顶了。
更不幸的是她想起大学学的海洋生物方向专业课,想自欺欺人骗自己误会他了都不行。
海洋中的雄性章鱼,像热恋的情人一样,通过抚摸求爱,用自己的触手纠缠抚摸心仪的雌性……
并且雄章鱼会在交配后选择成为雌章鱼的食物,以为雌性章鱼的繁衍提供营养。
唐榆几乎要被这天雷劈晕了。
她错愕地看着迄今为止在她心里只有两三岁的孩子……
不对,是她错了。
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八块腹肌五官深邃肌肉线条清晰的孩子!
她错得太彻底了!
唐榆先是捂住17号的眼,拔高声音问,“看什么看!”充满了虚张声势的意味。
对方顺从地一动不动被她捂着,甚至因为与她的皮肤接触而愉悦,难以自制地颤着眼睫,像两片羽毛,不停骚着唐榆的掌心。
越来越多的半透明触手从舱体爬出,一点一点将她卷进怀里。
吓得唐榆仓皇后退,扯开缠在身上的触手,一副需要心脏复苏的呆滞模样。
青年一僵,怔怔地看着她。
似乎被她扯开触手的动作伤害到了感情。
湿发垂在苍白的面庞上,勾出忧郁又悲伤的易碎感,他不明白他的柔为什么要跑,为什么看起来对他这么抵触。
“柔……”他喊,“不要、我了?”
这样的抗拒让他感到难过,眼尾耷拉下来,像被主人丢弃的可怜小狗。
“柔……”
他委屈地喊。
唐榆感觉自己需要冷静冷静。
傍晚,D区。
阿瑟兰跟基因工程秘书处的江柚柠大眼瞪小眼,最终对方败下阵来,不情不愿地把一份文件交给她。
“批下来了,拿走吧。”
阿瑟兰抬手抽走,顺带附送一声冷哼。
谁知走了几步,江柚柠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,“拽什么拽,不照样被甩了。”
脚步顿了顿,阿瑟兰维持着自己的高傲,背脊挺得笔直。
一直到走过拐角,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,脸上神情一并变得失落。
她贴着玻璃壁,在水底隧道旁坐下,看着头顶的人造海水发呆。
被甩怎么了,被甩很丢人吗。
为什么江柚柠总拿这个嘲笑她?
阿瑟兰眼睛酸酸的,垂下头,用手背蹭了蹭,一转头,就看到了一个躲藏在海藻间悄悄看她的丑家伙。
浑身的皮肤呈现出红褐色,浮起古怪的肿块和血管,像块变形的大脑。
阿瑟兰嘴角一抽,再次拍着胸脯脱口而出,“什么鬼,吓死我了。”
海藻后的实验体一僵,往后面缩了缩,企图用摇曳的水生植物遮蔽住自己丑陋庞大的身躯。
过一会儿,小心翼翼探出头,睁着漆黑的眼睛,朝她看过来。
阿瑟兰被看得头皮发麻,倒退了几步。
那个东西转身背对着她,臃肿的胳膊费力地捂住了脸。
看起来,像在自卑。
阿瑟兰忽然感到一阵内疚。
这些东西曾经也是人来着,现在还保留着思维。
自己这样,会不会伤害到对方的感情了?
怪物没有离开,那些飘摇的水藻根本遮不住庞大浮肿的身躯。
阿瑟兰抬手敲了敲玻璃,喊道,“小丑八怪。”
海藻后的影子僵了僵。
她勾勾手指,“过来。”
实验体缓慢放下手臂,从水藻后挪出来一点,半敛着眼睛不敢看她。
那笨拙的样子反而把阿瑟兰逗笑了,“是个可爱的丑八怪。”
阿瑟兰跟唐榆约好从附近的南门离开去逛商场,百无聊赖地等待着。
终于等到唐榆姗姗来迟,阿瑟兰扑过去拽着她的胳膊直奔停车场。
边走边闲聊,“刚刚有个丑东西一直看我,还跟着我。”
唐榆看了眼污浊混杂的水底世界,说,“D区大部分实验体是由活人改造的。”
“艹,不得不说那帮人可真残忍。”
阿瑟兰忍不住骂了句。
“是啊。”唐榆坐上车,设置了自动驾驶,“大部分是罪犯,还有一部分……不清楚,有的罪人被故意弄进来的。”
D区的水底隧道至少有500米,那个实验体跟着阿瑟兰走了500米,小心翼翼地偷看她。
唐榆还有精力跟她开玩笑,“可能对你产生了爱慕之情。”
阿瑟兰用手指头卷卷头发,哼哼起来,“也是,我那么美。”
驶出实验基地,才发现又下雨了。
“又下雨,好久没见过太阳了。”
车窗被雨水打得发白,视线模糊不清。
唐榆感叹,“雨下得太大了。”
“冰箱都空了,要去采购,一会儿买条裙子,明晚一定要拿下个优质男。”
阿瑟兰边说边在shopping list上写写画画。
数百公里外的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,一身青黑制服的山田正紧盯着屏幕。
他正在等一个结果。
屏幕的海面上是一艘起重量高达20000吨的超级起重船,可以打捞上万吨级别的沉船。
然而搜寻许久,并没有发现沉船,水底搜索队上报说打捞出了尸骸,腐蚀严重。
一小时后,海上传来报告,说一共打捞上来了整整四十具骸骨,却没有发现那艘轮船的痕迹。
山田忽然问,“上次失联的雇佣兵编队,有多少人?”
助理说,“四十具。”
山田顿了顿,伸手撑着桌子,偌大的控制室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凌晨一点,检验中心送来了报告,上面的结果让人傻了眼。
不管是那些遗骸还是被海水侵蚀的防护服以及武器,都显示至少已经在海底沉浸至少一百年以上。
可那些武器的编号分明显示着,是霍特丹不久前派入登上那艘幽灵船只的雇佣兵们所有。
果然,经过骨骼线粒体DNA检测,那些沉寂了上百年的骸骨们被确定与上周派入幽灵船只的雇佣兵DNA一致。
没有人知道他们死亡前经历了什么。
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回到了百年前。
上百年的海水侵蚀液破坏了他们身上留下的证据,时间将一切可能性抹去,打上未知的标签,嘲笑人类的愚昧和不自量力。
山田跌坐在椅子上,良久说不出话。
他的掌心已经被冷汗打湿了,脊柱盘旋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意。
距离霍特丹两百公里外的滨海城镇,绵延无边的海岸线上浮现出星星点点漆黑的人影,仿佛夜晚涨潮后为寻氧气而上岸的螃蟹。
密密麻麻,比肩接踵。
他们脚下拖拽着水痕,身上粘稠的黑色液体随着上岸而缓缓蒸发,变成一个个干净而普通的正常人模样。
一步一步,向灯火通明的城市走去。
.
第二天来到办公室,唐榆给17号带了一条昨晚拉着阿瑟兰逛遍了异珍宠物店,精心挑选买来的漂亮雌性章鱼。
在17号满脸问号的表情中,把它放进了他的水箱里。
然后对他神秘一笑,抬手打开投影,在屏幕上勾选了章鱼那个单元,放起了动物世界。
为了营造观影效果,唐榆甚至贴心地关上了灯。
“来,够黑吧,我什么都看不见,你多和它接触接触,多交流交流。”
17号,“……?”
纪录片开始了。
旁白那低醇浑厚的男中音娓娓道来,“章鱼交.配的方式与常见的哺乳动物有着非常大的区别,雄性章鱼的繁.殖.器官并不是独立存在的,在它八个腕足当中有一个腕足的前端有一个细长的……”
搭配着屏幕上两条章鱼开始进行生命大和谐的画面,唐榆的表情严肃又认真,配上时不时点头的动作,看起来像在进行一场学术研究。
作为一个合格的饲养员,她一定要正确引导自己的实验体。
孩子还小,不懂事。
唐榆以身作则,眼睛瞪得像铜铃,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,时而咂舌时而赞叹,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。
她认真地看动物世界,青年也认真地盯着她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