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已快落尽。
几人席地而坐,就着矿泉水凑合吃点干粮垫肚子,准备下山。
劳累一天,饥饿交加,大家都显出疲态。
盛廷予脱鞋,低头查看脚踝,她摁了下,有些发肿。
下山还有差不多八九公里路程,她不能这么远的路让黎央背她回去。
她重新穿上鞋,对小林说,“小林,麻烦你帮我找根粗枝桠。”
“好。小苏姐,你可得小心,不能再出岔子了。”小林说。
黎央眸色漆黑,深不见底,借着夜色落在盛廷予脸上,“你能自己下山?”
盛廷予点头,“我杵着登山杖和树枝,问题不大。”
黎央垂眸,只过了一瞬,他还是走去她跟前半蹲下,淡声说,“上来吧。”
他声音很轻,姿态坚决。
盛廷予没动。
一直不怎么吭声的老林,在一旁磕掉鞋底上厚厚一层泥土,走了过来。
“苏经理,崴脚看起来好像不严重,但是下山本来就不容易,你杵着登山杖和枝桠一瘸一拐,要是脚下一滑,从边坡滚下去,救援队都不一定能救你上来。”
老林和这座大山打了一辈子交道,多数时候,他都沉默寡言,只有聊起山里的话题时,他才眼里放出光,打开话匣说上几句。此刻,他的话相当有分量。
盛廷予沉默了会儿,无声的趴到黎央背上。
老林带路,李兵断后,一行人踏上下山的路。
黎央比先前更为沉默。
风停了,空气缓缓流淌,树木的清冽香气萦绕四周,星星悄悄爬满天空。
盛廷予趴在他背上也不言语。
她仰起头,星光在她眼眸中闪烁,满天璀璨星河。
大山沉静,时间不言。
黎央凝神看路,下山路陡,他要抗住两人重量带来的下冲惯性,他走得更慢了些。
小林在一旁打着手电,遇到难走的地方,伸手扶黎央和盛廷予一把。走出好长一段,黎央仍是稳稳背着盛廷予,不见他喘粗气,小林有些佩服,“边总,你是不是经常锻炼?”
“嗯?”黎央反问他。
小林咋舌,小声,“要我背着个人,我可走不了这么远。”
常刚的秘书张俊杵着登山杖,紧紧跟在老林后面,他不熟悉大山也没有户外经验,但面对漆黑夜色,他本能生畏。
他抹了把头上的汗,停下来喘气,用手扇着风,问老林,“山里有野兔子没?”
实际他想问,天黑了,山里会不会有猛兽。
老林正在探路,踩实了才停下来回答他,“有啊。不仅有野兔子,还有黄鼠狼、刺猬、松鼠、丛林鼠,多得很。”
“那我们怎么都没见着?”张俊问。
“这些不是猛兽,动物也怕人啊。咱们这么大响动,它们老远听到就躲起来了。”老林说着继续往前走。
张俊想了想,还是问出口,“天黑了,山里会有狼和熊吗?”
老林嘿嘿笑了两声,尾音拖得长长的,“没有哩。”
他的话里蕴藏了无限的惆怅。
“我还是个小幺儿时,山里有狼,有狐狸,有野猪,还看到过熊瞎子。那阵子,我爸进山都要背杆猎枪。但是后头,”老林沉默了会儿,转了话头说,“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再造林,经济林了,要说还有什么,这里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蛇了。”
说完,老林不再说话,整队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。
小林早就听腻了父亲小时候的故事,不过是阳光灿烂,白云朵朵,溪水淙淙,还是孩子的老林缠着爸爸,要让他带自己进山玩。
对于孩童时候的老林来说,大山是一座天然的游乐场,那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藏等着他去发掘。
他的孩童时光耗在那里,他的青春留在那里,他的老年也一并给了那里。但是,好像,不管进山多少次,仍然不够。
老林看着苍茫无言的大山,对它的变化,无能为力。
但是小林看到的这片山,和他父亲看到的,却不一样了。
他看到的是木材,他知道哪种树最值钱;他看到薪碳,知道哪种木料最经燃烧;他还看到果树,知道什么果子卖得最贵。
他全都如数家珍。
他还知道投向这里的城里人猎奇的目光,他们是想看到什么。
他不想接老林的话,他走在黎央旁边,帮黎央看着脚下的路。
刘国松在前面歇脚,等黎央走上来,小心询问,“边总,苏经理,要不要换我来背一段?”
盛廷予知道,黎央背着她走了这么长一段路,体力上说不定已经透支,是该让他歇歇。
她打算撑着走一段,正要开口,就听黎央对刘国松说,“不用,你好好下山。”
刘国松迟疑了下,见黎央神情坚决,他答应着一道往山下走去。
胡家磊和李兵走在后面,边走边聊,他抬眸看了眼前面几人,正要上前,就听到一声惊呼伴随树叶被带起的声音,紧接着“砰”的一声,似有重物摔落。
出事了。
“张俊!”李兵打着手电筒就往前跑,胡家磊赶紧跟上。
有哼唧的声音传来,几人四处探照,在陡坡边发现张俊趴在坡下三四米一块凸出的石头上。
原来,张俊尿急,他关了手电筒一个人走去一边放水。谁知那里地势陡,有个近乎垂直的大坡,他一脚踩空跌了下去,还好下面有块大石头接住了他,否则,他就摔滚下山谷了。
张俊有些被摔懵了,用手撑着就想爬起来,嘴里不住哼唧。
老林朝他大声喊,“趴着,别乱动。”
黎央将盛廷予放了下来,他飞速从背包里掏出速降绳,几下套在一旁大树上,他正准备下去,就见老林拽着株老藤,身手麻溜的滑了下去。
众人大气不敢出。
老林轻轻踩到石头上,俯身查看,张俊已经缓过劲来,老林把他扶起坐着。
黎央丢了速降绳下来,“套上。”
老林接过,却有些犯难,他不会用。
“像这样套进去,扣上。”黎央在上头示范给他看。
老林很快搞懂,几下给张俊弄好,他朝黎央挥手,“拉他上去。”
黎央收绳,几个人过去一起帮忙。
张俊被拉了上去。老林拽着藤蔓,爬了上来,他身手敏捷得不像五十多岁,和那个言语不多,专心带路的守林人判若两人。
张俊坚持自己没事,黎央不放心,怕万一有内伤,让刘国松和胡家磊架着他走。众人重新上路。
时间越来越晚,树林里起风了,风渐渐密了。山风穿过一棵又一棵大树,刮得呜呜的,好像大山顽皮的孩子在捉迷藏,又好像传说中的山鬼在缠着众人玩耍。
很冷。山里夜晚降温不少。
盛廷予牙齿有些打颤,她一声不吭的箍紧黎央,从他身上获取温度维持体温。手电筒光晕晃到一棵细小的树,她定定的看着,小声问黎央,“边总,你知道那是什么树吗?”
那棵小树看着就是野生的,在林子里没怎么晒着太阳,长得营养不良,枝干不到手腕粗,树叶大片大片的。
黎央走过,就着手电筒光看了看锯齿状的树叶。
盛廷予笃定黎央不知道。没在林场泡过,很难知道这种少见的野生树种。
黎央沉默片刻后,“青冈木。”
盛廷予些微诧异,“你知道?”
“啃不动青冈木啃泡沫。”黎央说着继续朝前走。
这是川渝这片老人家喜欢说的俚语,意思是难做的事情做不下来,那就去做轻松的。
“青冈木干了和金钢一样硬。”盛廷予趴在他背上小声说。
她很喜欢青冈木,即使被人采伐、运走,切割,也永远有着最硬的姿态,绝不轻易屈服。
黎央将她往上托了托,盛廷予搭着的手臂老实圈回黎央脖子上。
她手很凉。黎央加快了步子。
天越黑走得越慢,亏了有老林带路,一行人磕磕绊绊终于在晚上十点多到达护林站。
李兵让司机开夜车,他送小张去医院检查,黎央派了胡家磊同去。
老林带着小林张罗晚饭,黎央和盛廷予换了干净衣服赶了过来,一起帮忙。林场条件有限,说是晚饭,不过是架起电磁炉将水烧开,把一大包麻辣烫佐料一股脑倒进去煮菜吃。
小林拿锅铲在锅里搅了几下,喊老林,“爸,可以下菜了。”
没有蘸料,一行人将一大锅乱煮的菜,风卷残云般吃完。
不管什么菜都只在锅里过了下,就被几筷子瓜分殆尽。盛廷予吃了她吃过的最脆的藕和最脆的莴笋头。
吃完饭,刘国松累得顾不上洗漱,回房倒头就睡。
老林从灶台边摸了瓶没有标签的散装白酒,悉悉索索的从碗盘柜里掏出个酒杯,给自己倒上一杯。
今天有些累,喝酒解乏。他一个人坐在桌边,对着一桌子的杯盘狼藉,沉默的咂摸这粮食烧酒的滋味。
黎央拿了便携泡脚桶和药酒过来,厨房才能烧热水,他烧上一锅水。
“桶没用过。”黎央对盛廷予说,他将凉水和热水倒了进去,伸手试了试水温,又倒了点热水。
盛廷予连忙道谢,接过水壶放在脚边。
她背对着屋里坐在门边烫脚。
黎央走回去在老林旁边坐下,没有多余的酒杯,他洗了个碗,让老林给自己也倒了一点,他陪着这个和大山相伴了一辈子的老人慢慢喝着。
黎央即便应酬,也很少喝酒,此时,他一口酒下去,滚烫的热辣感从舌头直抵咽喉,再到腹部。
“边总,这片林子以后还在吗?”老林问,他不懂资产评估是要做什么,他唯一关心的就是,林子还在不在。
“在。”黎央陪他喝下一口,肯定的回答。
“你放心,以后都在。”他说。
老林嘿嘿笑了笑,“我老了,这片林子,我看不了几年了。”
“爸,你说什么呢,让人好笑。”小林一边收拾,一边责怪父亲。
他向往山外的生活,父亲却固执的要死守在这里。他总是不懂父亲为什么这么执着。
“爸,你少喝点。”他去拿老林的酒杯。
黎央伸手挡住他。
“不碍事,我陪陪你爸,陪他喝点。”黎央说。
盛廷予回过头,看着黎央喝下口白酒,他眉心微蹙了下,很快又舒展开。
他放下手里的碗,静静听老林讲大山的故事。
老林有节制,只喝了几杯,他就站起身来,将白酒放回灶台边。
他嘴唇翕动了好几下,终于还是将心里的话都咽了回去,只是轻声念叨,“边总,我知道哩,你可是喝茅台的人哩。”
他在谢谢黎央,谢谢他今晚无言的陪伴,谢谢他读懂了老守林人的心思。
盛廷予转过头去。她常常想,一个纯粹的人是什么样的,她不是矫情,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,她真真切切的想过。
她觉得,她好像从老林身上看到了答案。
或许是累了,也或许是喝了酒,老林脚步有些蹒跚,在儿子的埋怨中,回房睡去。
黎央将盛廷予背回木屋,她坐进帐篷,他半蹲着,手撑在帐篷口,隔着帐篷望向她。
他低低问她,“药酒涂了?”
门开着,木屋吊灯被风吹起,在帐篷顶上一荡一荡,帐篷内光线也跟着一明一暗。
盛廷予缩在帐篷一角,抱着手臂,点了点头。
两人无话。
晃荡灯光中,黎央看盛廷予,光影辗转间她的脸明暗交替。
有些不真实的眩晕。黎央闭了下眼,又倏忽睁开,今晚白酒度数似乎有些高。
他微不可察的将上身扬起,离开帐篷更远,目光却不自觉落向她受伤的脚踝。泡了好久热水,盛廷予脚踝处的皮肤白皙泛红,她手指细长,轻揉了一下,“涂了药酒好多了。”
黎央站起身来,声音沉得厉害,“嗯。好好休息。”
他转身朝外走去。
山风呼呼刮着。
木屋前的空地上,黎央站了好一会儿,才大步走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,换了衣服回房。
他打给李兵,得知张俊检查没什么问题,稳妥起见,留院观察一夜。
挂了电话,黎央又打给常刚,沟通张俊发生的意外。
“小张刚才打电话跟我讲了,”常刚没有多说,顿了下,他状似不经意的问,“基德也有人受伤了?”
“基德都是精兵强将,这下要好好休息下。”常刚说。
黎央一下警觉起来,常刚对盛廷予有偏见,而他力主盛廷予加入此次评估,首次亮剑来试采,偏偏就她受了伤。
常刚会怎么看这件事都说不定。
“常局,宝马偶尔也失蹄,但是那一两里路不影响千里马。”黎央说。
常刚在电话那头笑了下,“边总,千里马不好认,但是拉出来遛一遛,是骡子是马还是好分辨。”
有时,一场简单的意外,可以让人出乎意料的获得让人艳羡的境遇,也可以否定一个人的一切努力。世界从来都不公平。
“常局,再好的视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,有时候得走近点看。”
常刚大笑。
挂断电话,黎央有些疲倦,他捏了捏眉心,考虑到盛廷予行动不便,他打给袁林让他安排山路经验丰富的司机来接。
一夜无梦。
第二天一早,张俊给大家报过平安回家,李兵和胡家磊坐车返回林场与大家汇合。
黎央起得早,在护林站小路上插兜低声讲电话。阳光温柔的洒在他身上,迷离金色碎了他一身,他整个人难得的不带着压迫感。
老林一向日出就起,他已经去山里巡视了一大圈回来。正撞上刚睡醒的小林背着个背篼,拿了把小锄头,揉着眼角,准备上山挖冬笋。
小林喊黎央,“边总,我去挖笋,你们中午尝一尝,我直播间的朋友都说这笋特别好吃!”
黎央朝着他,挥了下手回应。
小林举着手机支架准备进山,老林瞥了他一眼,从屋里去拿柿子出来晒。
刘国松还没醒。
盛廷予听到响动开了房门,杵着登山杖出了屋子,她仰头,阳光在脸上跳跃,她深呼吸,觉得肺里浊气都排了出去。蓝天白云,山高地阔,虽然行动不便,但无比惬意。
黎央收了电话走过来,盛廷予转头看到他,略有些惊讶,她微笑招呼,“边总,怎么没多睡会儿?”
黎央目光落在盛廷予受伤的脚踝,听她问自己,他抬眸回道,“睡好了。”
“怎么样?你脚踝没事吧?”黎央问。
“没事,肿也消了不少。”
老林拿着个大大的筲箕从屋里出来,盛廷予招呼他,“老林!”
“苏经理,有早饭。”他看盛廷予单脚站着,返身去厨房拿了馒头和鸡蛋给她,“脚好些了吗?”
“好多了,能四处蹦了。”盛廷予笑着接过。
她一边吃一边低头看老林将柿子挨个摆在筲箕上晒。
“老林,你要做蜜饯?”盛廷予看着排列整齐的柿子,“小时候,我妈每年都做柿饼。甜得倒牙,可我妈说这是她小时候,我外婆给她做的最好吃的零食。”
“可不是哩,”似乎想起了孩童时候,老林咧开了嘴笑,“我爸做这个做得好得很,我就是跟他学的。但是我现在也吃不了了,吃了牙疼痛。”
“那是小林爱吃?”盛廷予问。
老林摇了摇头,脸上笑容淡了些,但很快,他重又呵呵笑着,眼尾皱纹堆起,“山里的东西他都不爱吃,他说吃腻了。”
老林铺好柿子,起身拍了拍手,“他要送给直播间的朋友,请他们尝尝。”
他捡了几个先前晒干的柿饼,放盘子里,“你们尝尝。”
昨夜风大,老林不放心,忙着去另一个山头转转。
盛廷予夹了个柿饼靠在门边上,一口咬下去她觉得味道不错,她将盘子递给黎央,“边总,要不要尝一个?超市里买不到。”
黎央本想拒绝,低眸看到她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。他伸手拿过一个,也像她那样咬上一口。
很甜。
盛廷予笑着问,“边总,味道怎么样?”
“和小时候差不多。”
盛廷予,“你小时候喜欢吃柿饼?”
“我不喜欢甜食。”黎央说着,却又咬了一口。
盛廷予懒散散的“噢”了一声,看向面前的黎央。
他站在温热阳光下,难得一身清朗。
黎央看着一筲箕柿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,他感叹,“老林守在这片林地一辈子,其实挺幸福的。”
黎央整个人笼在阳光里,清净,温柔。盛廷予移开胶在他身上的目光,“人一辈子,追名逐利,到头来一场空。还不如做点自己喜欢的,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,其实真挺好。”
黎央目光定在盛廷予脸上,“盛廷予,那你喜欢什么?”
盛廷予想了一下,没回答,却直视着他问,“边总,你呢?”
黎央笑,走近几步,和盛廷予一样靠在木屋上,风和阳光笼着俩人。
盛廷予见黎央没说话的意思,她索性闭起眼睛,享受这山里的静谧。
“我喜欢做别人不敢做,也不能做的事情。”黎央低声说。
盛廷予睁眼看他。
“我喜欢的,可能是征服欲望的感觉。”
黎央说话时,声音温柔,就连目光也流动着淡淡的涟漪,他侧过头,看盛廷予,“所以你呢?”
盛廷予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,神情也跟着恬静,“我喜欢的,就是我正在做的。我喜欢脚踏实地做每件事,忙碌而充实,回头看,每天都没有浪费过。”
说着,她吃完了柿饼,去木屋拿了电脑,坐在屋檐下整理昨天人工采样数据。
黎央手机不断有工作电话进来,邮箱里躺着不少邮件。
两人各自处理事情。
盛廷予整理完数据,开始写林场调查工作风险提示,她要将团队后续调查时受伤的可能性降到最低。
“边总,有关林场调查的风险提示,你有什么建议?”
黎央放了手中的事情,看着盛廷予,“昨晚老林说的话,你都听到了吗?”
盛廷予一怔,很快反应过来。
昨晚,黎央陪着老林喝酒,老林感叹这一天这么累,黎央他们竟然抗下了。黎央淡笑,说相比守林人的不易,他们这不算什么。他神情淡淡,话语寻常,听来却让人觉得由衷。
他随口问,“老林,除了捕兽夹,在林场还会遇到些什么危险?”
“林场没有猛兽,但是有野狗。要是他们攻击人,和遇上狼也没多大分别。”老林说。
黎央倒是有准备,“备了超声波驱狗棍的。”
他又问,“这么大片林场,估计有盗伐吧?”
老林沉默了好一阵才说,“这些年盗伐的少多了,但偶尔也有。”
老林叹口气,“林场条件苦,没多少年轻人肯来。有时发现盗伐,守林人都是一帮老头子,哪追得着。”他说回正题,“你们要是没遇上还好,要是遇上盗伐的千万别起冲突,刀斧锯子可不认人,山上山洞也多,惹急了出了什么事往洞里一扔,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们。再说,其实有时也就是山民来砍棵树修补下房梁,都是过得不容易的人。”
老林喝了口酒,放下杯子,“大山里面住的人家少,政府把这都改造成经济林后,还没能搬出去的都是些苦人家,有些娶不上媳妇,到了四五十还打光棍……”
“总归女娃得留神点。”老林没细说。
盛廷予知道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和照不到的地方,都各有各的阴暗与无奈。
她把这几条都写了进去。
“两人一组作业,不能摸黑进出山,也不能摸黑作业,注意不要落单。”黎央强调说。
盛廷予心里盘算,这样一来耗在这个项目上的时间会被拉得更长,想到刘国松先前就对此不满,盛廷予只怕这下团队其他成员也会有意见,毕竟,这要影响收入。
她正想提,就听黎央说,“这个项目的部门绩效和个人提成按照三倍计算,袁林会发文给绩效管理岗那边。”
盛廷予,“谢谢边总。”
她埋头继续写。
黎央脑子却不停转,他知道,林场这单不过是投石问路,江黔区市场真打开了,后面还有很多项目要忙。
黎央考虑过让刘国松负责部分项目,但前晚的谈话,让他彻底否定了这一想法。
对接政府项目,最不能偷奸耍滑。政府一时满意了,前来投资的企业不满意,最终都难免出问题。
尽管刘国松在专业上无可诟病,但是这单要让政府和投资的企业都满意,在价值衡定上,需要一杆真正的天平,而不是左右逢源的陀螺。
最合适的人选的确是盛廷予,但偏偏常刚对她有看法,还很根深蒂固。
想到昨晚和常刚的电话,黎央沉思录下,还是试探发问,“盛廷予,你觉得常刚只是因为你的做事风格,还是单纯针对你?”
他只听她讲了个大概,并不了解全貌,但他必须得去打破这僵局。
盛廷予觉得这个问题不好直接回答,她合上笔记本电脑。
“边总,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做事风格?你觉得我工作之外,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黎央听出她隐含的不悦和反击的势头,像只浑身尖刺都竖起来的刺猬,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。
黎央就是欣赏她这股子劲,他说,“闯劲和拼劲你都有……”
“但是缺点韧度?”不等黎央说完,盛廷予就接了过去。
黎央笑了,他淡淡说道,“这也可以说是坚守原则。”他笑容敛去,“很多事情都是可左可右,但是常刚怎么想,没人能左右他。”
盛廷予知道黎央想得深,对于她和常刚的分歧,她很坦荡,“边总,在职场上大家站的位置不同,得到的结论不同,很难避免分歧,没法强求同理心和共情。”
盛廷予看着黎央,“我当时对常局的失望做不到同理心,我也不能要求常局现在对我做到。我们不过都是从工作出发,各有各的坚持。”
黎央神色严肃了几分,“所以,盛廷予,你要知道,这一次的评估,你再累再苦都只会被当做是份内;你出意外再惨,常刚也不会同情你一分。”
“边总,你放心,这一单我平常心对待,我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。”
盛廷予这句话正戳中黎央内心想法,他眉眼柔和起来,看着坐在屋檐下的盛廷予。的确,如果真是唯利是图的人,怎么会放着光鲜亮丽的投行圈不做,会来又苦又累的资产评估行业,还是重资产评估。
黎央没说话,两人都沉默不语。
差不多九点,刘国松洗漱好吃过早餐,刚巧胡家磊和李兵也赶回林场,打过招呼,聊了几句,盛廷予叫胡、刘二人,“我们来把那三套智采系统的数据处理了,万一有缺失,还可以补上。”
刘国松,“好,苏经理,正好我们一人处理一套,很快就能出结果。”
他们要先去除无人机采集的画面里的空中噪点,才能得到由一棵一棵树木组成的清晰数据,也就是点云数据。在这之后,需要进一步处理点云数据,去除掉地形影响带来的误差。
然后,进行单木分割,获取树种、位置、树高、树冠直径和面积、胸径等数据,就可以计算出每种树的株数和生长周期。再和盛廷予整理的人工调查数据对比,就能获知每套系统的采集精度。
刘国松的速度明显比盛廷予快得多,他已经得出最终数据,他整理完了之后,发现盛廷予还停在降噪后的点云数据,将那些数据翻来覆去的看,他看了盛廷予好一会儿,见她还没下一步动作,他忍不住问盛廷予道,“苏经理,是有什么问题吗?”